“帕米尔”塔吉克语意为“世界屋脊”,帕米尔高原平均海拔4600米以上,这里山高地险、寒冷缺氧、环境艰苦。
长期在这里守护的新疆军区某边防团官兵,扎根帕米尔,忠诚戍边关,涌现出了一位位“帕米尔卫士”。11月底的一天,记者走进他们的心灵世界,记下了他们的感人故事。
四级军士长张洪顺:在汩汩流淌的小河旁,他向九泉下的父母诉衷肠
姬文志摄
“咱爸嗓子不舒服,吃了两个月药了不管用,到大医院查查吧!”去年5月,红其拉甫边防连四级军士长张洪顺前脚刚踏进家门,就听到了妻子的担忧。
第二天,他领着老爷子四处求医,县市医院查不出来,到了省医院,结果有了,天也塌了。
“食道癌,晚期。手术可能下不了手术台,保守治疗还能活半年。”拿着诊断单,张洪顺突然觉得没时间了,得用分用秒来算了。
一边安排化疗的事情,一边平复着自己的心情,他对父亲说:“扁桃体发炎,有点化脓,没啥事。”父亲说,好。
到肿瘤科化疗时,老爷子不干了。“你骗我。”摞下一句话,跑了。
后来,老人还是在他的反复要求下住进了医院,而且病情逐渐好转。去年7月,张洪顺按时归队。在部队,多次打电话问父亲、哥哥和妻子,都说“情况很稳定,身体挺好的。”他信了。
今年1月的一天,他从表哥那里意外了解到,父亲吃饭只能吃流食,人快不行了。
思索再三,张洪顺还是向连队说明情况,请假回了家。这才知道,是父亲要求所有人不对他说实话,怕他分心。
在家的这段时间,张洪顺悉心照料,开始几天父亲能吃一个开水冲鸡蛋,后来是半个,再后来只能喝开水了。
20天后,父亲走了,走的时候人在张洪顺怀里,这是他欣慰的。5年前,母亲去世的时候,他在执行特殊任务,到家时人已下葬了。
5年间,父母相继离世,没有击垮这个坚强的边防军人。2000年12月入伍的他,是全连最老的兵,战友们都说“他当了15年兵,还像新兵一样要求自己”。
这些年,他烧过锅炉、喂过马、干过炊事员、管理过蔬菜大棚,巡逻途中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,但他无怨无悔。
下士杨雪原记得,单亲家庭的他,性格急躁,经常与战友发生口角,大家认为他无药可救了,张班长把自己要到班里。看到小杨指甲盖陷下去,就找来维生素片给他吃,直到两个月后指甲盖鼓起来。班长的关心、照顾和感化,让小杨找到了方向,成了训练尖子,还被成功选上了士官。
上等兵李世龙记得,新兵下连时,刚扫雪回来,手都快冻僵了,张班长把他的手一把抓过去,塞进了贴身衣服里,自己的手暖了,张班长却拉了三天肚子。
架设通信天线时,别人两个人挖一天才能挖一个长宽1.2米、高1.5米的坑,张洪顺中午不吃饭,自己挖一个……
一桩桩、一件件,记录着担当,传递着感动。官兵们说,张班长像老大哥;张洪顺说,连队是我的家,母亲病逝,战友们有的送来便装,有的送来现金,有的拿来工资卡……
男儿有泪不轻弹,只是未到伤心处,张洪顺毕竟也是人。
母亲去世后,每年清明他都会在连队旁边的小河边,向着家乡的方向磕头。父亲百日祭的那个中午,他再次来到小河旁,向着家乡的方向,和老人们说心里话:
“爸,我对不起你,你养了我20多年,我只照顾了你20天,你在那边别怪我;妈,你走时我没见上最后一面,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……”
连队指导员告诉我们,前不久,张班长家还遭遇了一次险情。妻子带着女儿从山下赶上来,结果孩子高原反应送到山下抢救,幸亏救治及时才没出事。
那天,住进了山下医院的女儿,醒来对张洪顺说:“爸爸,我没事,就是有点喘不过气来,可我还是想在山上多陪陪你……”
一番话,让铁骨铮铮的他瞬间泪崩。
下士田壮:在已逝姐姐的QQ空间里,他汇报成长路上的点滴
姬文志摄
“姐,祝你生日快乐,我在这里很好,你不用担心,今年我的目标是优秀士兵。”
7月15日凌晨1点,走下哨位、钻进被窝,红其拉甫前哨班下士田壮,用颤抖地双手轻敲手机屏幕,在姐的QQ空间里如是说。
祝福不晚,情真意切。QQ的主人,并没有及时回复,更不会在天亮时对他说“谢谢!”因为,她已身在天堂。
在官兵们眼里,田壮是个谜。连队500多斤重的太阳能发电器,需要4个人抬,他自己能抱起来,这是在海拔4300米以上的高原啊。
去年冬天的一个早晨,负责连队水电暖的田壮发现,水抽不上来了,到井里一看,原来是管子冻住了,他拿着喷灯烤。半个小时后,管子化开了,砖头砌起来的井壁也塌了。
噼里啪啦一阵响,他下意识地抱着头,砖头划伤了手,擦破了头,人也被埋到了腰。后来,连队哨兵看他这么长时间没回来,这才叫来战友把他救了出来。
今年3月的一天,连队的一匹军马右前腿掉进石头缝里夹断了,等牧民发现时,马的四条腿早冻僵了。
曾经是连队兽医的田壮,带着药品和几名战士出发了。茫茫雪野,马奄奄一息。他为马注射强心剂后,为补充营养决定输入800毫升葡萄糖。此时,气温零下20多度,药液一进管子就冻了。
时间就是生命。突然,田壮大喊一声:“有了。”话还没落地,他就把自己上半身脱光了,然后把瓶子挂在脖子上,输液管从上往下绕着身子缠了几圈,最后把针头攥在了手上。
此时,战友们才明白,田壮这个用身体防冻的办法,眼睛一酸,眼泪流了下来。
“别愣着了,我的手没法穿衣服,赶紧把衣服给我穿上。”大家这才想起来给他穿上厚厚的衣服。
找血管、扎针,田壮蹲在马的伤腿旁,液体流经自己身体后成功注入了马的体内。同时,战友们一人一条腿,用双手替马挫冰取暖。
3个小时后,液体输完了。马一瘸一拐的站了起来,田壮却没能站起来,蹲的时间太长了,膝盖不听使唤了。
如此壮举,一个人一辈子也不一定有一次。毫无疑问,田壮是个“壮士”。然而,在夜深人静的时候,他才会舔舐伤口,因为最疼爱他的姐姐去世了。
那时,还是列兵的田壮在北京学习,没见上最后一面,死讯也是在一个多月后才知道的。
在姐姐QQ的空间里,有她留给这个世界的一段话:
我没有对父母尽孝,没有对弟弟太多照顾,也没能看到弟弟在部队成功,老天爷把我最珍贵的生命和健康夺走了,希望我的一家人能够过得好。
刚入伍时,他并没想好好干,甚至是想混两年就回家,姐姐的话,深深刺激了他,于是才有了那些传奇。
第一次探亲,见到了姐姐去世后一夜白头的父亲,母亲更是精神受到沉重打击。晚饭时,他招呼一家人,坐齐了,习惯性的说了一句:“我姐还没坐呢!”一句话,让所有人放下了筷子,哭作一团。
按照家乡的风俗习惯,年轻人去世不能立碑。田壮至今也不知道姐姐埋在哪里,父母更是把姐姐的东西全扔了,田壮有的只有QQ号。
夜里,田壮在姐姐的QQ空间里说,“姐,我回家了,很想你,我在部队干得挺好,得了很多荣誉,你在那边不要担心我们……”
这,是他第一次留言。后来,每次有了进步,总是会第一时间对姐姐说,这让田壮很满足。他说:“姐姐的生日和忌日在同一天,她肯定是想让我常想起她。”
下士李汶沛:怀揣爷爷生前的老照片,骑马踏雪走边关
姬文志摄
开机,不通;换地方,再开机,还不通……
这天,在海拔5000多米的巡逻点位旁,经过50多次反复通联,十连报务员下士李汶沛终于向上级报告了边情。
有人说,上级知道不好通联,即使不报告也不会批评。
他不同意。拍着胸脯说,不好好干,爷爷也不高兴,他看着呢。
爷爷去逝后,每次巡逻执勤,李汶沛总喜欢把全家福揣在口袋里,他觉得爷爷看,没有理由不好好干。
2013年9月,刚步入军营的李汶沛,身高170公分,体重95公斤,引体向上做不了,俯卧撑最多做5个,跑200米就掉队了。
那天,长跑训练结束后,又当了“副班长”的他,委屈得掉眼泪,郁闷无处发泄,一度产生了放弃当兵、回家打工的想法。
这时,爷爷打来了电话。听说了孙子的苦闷后,对他说:“既然穿上军装,就不能当逃兵,当兵训练就像农民种庄稼一样,种地要当好把式,当兵得把武艺练好。”
一番话,让李汶沛开了窍。从那以后,他拼了命地训练,这都是后话。
他不知道的是,那天上午爷爷刚被确诊为直肠癌,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的爷爷,想和孙子聊聊天,没想到却听到了孙子一肚子的牢骚。
后来,李汶沛训练刻苦起来。别人跑三公里,他就练五公里;别人空手跑,他就穿沙背心练;晚上熄灯了,还要做够俯卧撑、仰卧起坐、蹲下起立等5个100。
功夫不负有心人。李汶沛的各项训练成绩很快达到了合格以上成绩,体重也降到了65公斤,从别人眼中的“大胖子”成了“真汉子”,还被评为了“新训标兵”。
好消息传回老家四川省遂宁市的时候,一家人很高兴,医生叮嘱不让喝酒的爷爷也小酌了两杯。
下连后,李汶沛被推荐学习报务专业。对数字并不敏感的他,不愿干,还是爷爷给了他鼓励。
加班加点背密语的日子里,每天早上他提前两个小时起床,驻地海拔高人的记忆力差,为了让思路更清晰,在零下10多摄氏度的寒风里,李汶沛不穿大衣,让寒冷来刺激神经;晚上,又钻进学习室,经常加班到凌晨两点。
他以每天只睡不到5个小时的努力,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在了学习上。在结业考核中,一举夺得了全团第一名的好成绩。
去年春节前的一天早上,亲戚打来电话,“汶沛,你爷爷去世了,你没回来吗?他把你从小带大,你该请个假回来看看啊!”
他不信。立即把电话打给父亲,才知道是真的。原来,爷爷走前留下话,“走就走了,不要给孙子汶沛说了,他在部队刚干出点成绩,不要分心。”
一瞬间,泪如雨下。李汶沛想回家,想向连队请假,可连队本来只有两个报务员,另一个探家了,自己再走了的话,连队工作没法开展了。想到这里,他打消了念头。
这天晚上,连队司务长刘彦昆,把他叫进图书室,点了三根烟,放在桌子上,和他一起跪在地上,磕了三个头,就算是祭奠了亲人。
8月底,李汶沛参加士官选取考核,由于在之前的训练中损伤了半月板,走路快了都感觉疼。然而,当他站在五公里起点时,想起了爷爷对自己的希望,对自己说“就是死也要跑下来”。
那天,他跑得格外卖力,最后两公里时,见一个超一个,提前两分多钟就跑了回来,顺利选取了士官。
下士王仲华: 除夕夜放飞孔明灯,寄托不孝儿对父亲的思念
占福江摄
“父亲生前想让我当军官,可我只当了个士官,不知道他会不会不高兴。”
说这些时,原“进藏英雄先遣连”、某步兵团装步一连下士王仲华,略有所思,神情严肃。
去年5月23日,母亲来电话说,父亲查出淋巴癌,想动手术,希望他回来一下?
夜里,他想了很多,假还没休走的理由也充分,但连队将奔赴帕米尔高原执行驻训任务,如果这时候走开,作为一班之长,其他战士怎么办?
第二天,他咬着牙对父亲说:“爸,你做手术,我可能回不去。”父亲没有丝毫犹豫,坚定地说:“别回来,病得就得了,你来了什么也改不了。”
放下电话,泪水滑落,他悄悄给家里转了2万块钱。
父亲走后,王仲华才意识到,父亲不希望儿子回去,因为他一直是坚强的。
当兵离家那年,知道他要去遥远的南疆,送行的人都哭了,只有父亲站在寒风中不为所动,目光坚毅地向他招手,反复地说:“在部队好好干,争取当个军官”。
在父亲患病最痛苦的时候,每天打两针杜冷丁,上下牙咬得格吱响,可就是一声不吭,每天早上穿好衣服,端坐在沙发上与病魔战斗。
手术以后,全家人都说很成功,可王仲华不信。在那些无所适从、忐忑不安的日子里,只有拼命地训练才能转移注意力。那天,山下运上来批生活和战备物资,重达28吨。当时,部队拉出去训练了,只有他带着另外两名战士站哨。
为了不让物资在车上过夜,3个人在海拔4000多米的高原上,干了一个晚上,早上7点多的时候才忙完。
第二天中午,战友们一回来,王仲华就倒在了哨位上,过度劳累引发了中度高原反应。吃药、打针、输液,此后的4天时间,他都是在病床上度过的。
进入10月份,冬天来了,绿色越来越少,氧气越来越少,连队也迎来了执行任务最紧张的日子,大家顾不上氧气够不够,就想着完成好守防任务。
有一次,连续两天两夜,王仲华没合眼。最困难的时候,是父亲的话鼓励了他:“只要是你认为对的,就放手去干,别留遗憾。”
部队一回撤,连队就安排王仲华探家。去年11月16日早上九点,他到了家。此时,父亲已经不能入睡了,一天24小时在沙发上躺着,生病前140多斤的体重降到了只有50斤,整个人被病魔折磨得没了人形。
突然见到日思夜想的儿子,父亲两眼一瞪,说:“儿子,爸不行了。”他再也没忍住,哭了起来。
在照顾父亲的日子,他既悔恨又难过,每天看着父亲距离死亡越来越近,自己却无能为力。
时间过得很快,12月21日,王仲华就要到假了。不过,他已经做好了续假的准备。那天,他把到假的事告诉母亲,并叮嘱别让父亲知道。
那天,母亲趴在父亲耳边无意间提起了儿子的事。父亲听了,先是一愣,接着就不说话了。
18号早上5点,与病魔战斗了一年多的父亲,微笑着离开了。
按照老家的风俗,去世3天才能发丧,老人如果早上8点前离世,这一天就会算入3天之内,父亲在这个时间去世,也意味着他21号可以参加丧礼后正常归队。
伟大的父亲,到死也不想拖累儿子的工作;优秀的儿子,虽然没当成军官,同样令人尊敬。
大年三十晚上,战友们都放孔明灯,王仲华也放了,他对父亲说:“你走了一个月了,很想你,今天是除夕,希望你在那边过得好,家里的事你不要担心,我会尽全力照顾好母亲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