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阿直航：乌鲁木齐直飞喀布尔航线7月复航

　　从喀布尔到乌鲁木齐的首航记忆

　　2003年3月我被派驻阿富汗使馆经商处工作。在这样的国家工作，当然会听到或经历各种各样神奇以至难以置信的故事。比如贾拉拉巴德市的一位军阀司令，被放在办公室座椅下的炸弹崩上了天。而前一天孙大使带领我刚拜访过此人。另一个故事，一位牧羊人被几个武装人员叫住，指着地面上的一堆大饼说，你只要到小山顶上按一下遥控器，大饼就归你了。故事的结局很俗套，遥控器按下，几发火箭腾空而起。此时武装人员已不知去向，但大饼还在，塔立班还是讲信用的。还有一次深夜，某中国公司报告，其上百人的营地被数百武装人员围攻，公司所雇当地保安正在激战。黎明时分电脑屏幕上打出一行字：子弹将尽，如何是好。大使同我们几位使馆领导脸色铁青、面面相觑，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。恰在此时，得到使馆报警后狂奔了几百公里的阿政府军翩然而至，危机随即解除。是不是很神奇。

　　有一位来自喀什的中国商人讲了这样一段经历，他乘坐一架从北部重镇马扎里沙里夫的航班到喀布尔，登机后发现定员120人的机舱里已塞进了160多人。这又不是公交车，超员如此之多当然是不允许的，起码座位就不够。机长先是耐心劝说超员的旅客下机，直到失去耐心大发雷霆仍然无效。折腾了个把小时，最后机长愤然宣布：既然大家都不怕死，我也不是孬种，咱们就起飞吧。就这样超员40多人的飞机竟然飞到了喀布尔。我听完故事大笑，赞叹阿富汗人的勇敢，不过我最好不要乘坐这样的航班。我曾在机场见识过战后残存的几架阿富汗客机，基本上就是一堆废铜烂铁，能上天已经是奇迹了，更不要说充当什么民航班机。

　　但是你不想什么就来什么。7月初，孙玉玺大使把我叫到办公室说：孙参，派你一趟好差。阿富汗要同中国通航，首飞乌鲁木齐，你跑一趟吧。我听后心中暗暗叫苦，有好事大使总是先想到我。此时想起了那位勇敢的阿富汗机长和那些不怕死的乘客，我怎么能当狗熊呢，当即就表示：没问题，保证完成任务。孙大使笑笑：别紧张，没什么具体任务，就是跟着跑一趟看看情况。

　　2003年7月11日晨，我乘车前往机场。此时的喀布尔已经醒来，废墟遍地的城市上空笼罩着蓝灰色的烟雾。这是300多万居民生火做饭产生的，所以成分相当复杂，有木柴、杂草、废纸、塑料、废机油甚至旧轮胎之类的各种可燃物。按现在时髦的说法，应该是产生了大量的PM2.5，当然味道同北京还是不太一样。狭窄的大街上车辆拥挤不堪，不时轰鸣飞过的武装直升飞机、见缝就钻的驴车、披着波尔卡（伊斯兰罩袍）乞讨的妇女，更加剧了混乱。几辆横冲直撞的美军装甲车被困在路当中，一名气急败坏的美国大兵跳下车，用手枪把用力敲打一辆出租车的前机器盖。还大声叫骂着“布路、布路”，当地语滚蛋的意思。美国兵如此短的时间就学会了用当地语骂人，勤奋好学精神真令人钦佩。到达机场后办理边境出关手续费了一些时间。赶到飞机前，庆祝通航的仪式已近尾声。只见一群阿富汗官员及机组人员排成几行，电视记者正在拍摄。每个人都是笑容满面，一脸灿烂。

　　担任首飞乌鲁木齐的是阿富汗阿里亚那航空公司的一架波音727飞机。这架飞机已经30多岁了，内外都破烂不堪，能够飞行堪称奇迹。飞机定员120人，这次参加首飞的大约有50多人，中国人有三四个，所以飞机上显得很空。飞机升空过程机身乱抖，噪音大得无法讲话。我们几个中国人都有点紧张，心中默念真主或菩萨保佑之类祈祷平安。而阿富汗人都一脸轻松，互相说笑，大概早已习惯了这种危险场景吧。

　　不久飞机进入正常巡航阶段，机身平稳，噪音也小了许多。几个大妈级的空姐开始发放飞机餐，看来是尽量模拟正规航班的作法。发到我这里时，却发现没有折叠小桌，正在纳闷如何摆放餐盘。阿富汗大妈微微一笑，从上面行李架中取出一块小木板放在我的膝盖上，再把餐盘放在木板上。如此简单地化解了这个难题，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，气氛变得轻松许多。

　　我身边的阿富汗朋友任职交通部，我曾与之打过交道。我问他乘这样的飞机是否感到害怕。他笑笑说：这点事有什么值得怕的，你一定了解一些阿富汗历史吧，我点点头。大的事件就不说了，就说1992－1994年外人几乎遗忘的年代吧，当时阿富汗正处于苏联撤军后的内战时期。马苏德的北方联盟占据喀布尔，希克马蒂亚尔的伊斯兰统一党则在城外围攻。每天都有无数的火箭弹、炮弹落进城中，最多时一天落下5000多发火箭。大街上到处都是被炸得支离破碎、血肉模糊的尸体。“我们那时外出，都要在衣服上缝一个布条，写上自己的名字、住址等信息，以便活人收尸。房屋被火箭击中，全家死绝也是常见的事。那时的人真是疯了。”我沉默了，然后安慰交通部的朋友说：还好都过去了，没有战争，可以过和平生活了。阿富汗朋友苦笑说：“因沙拉（但愿如此）。”

　　全程飞行时间3个多小时，其中在阿富汗境内只有半个小时，其余都是在中国境内。飞机飞行始终平稳，特别是降落到乌鲁木齐机场的过程，堪称完美。阿富汗飞行员的技术真的不错，可同中国一流飞行员相比，而中国飞行员未必有胆量驾驶这样的古董级飞机。飞机落地的那一刻，全体乘客热烈鼓掌，向飞行员致敬。从飞机小窗向外看，并未出现想象中的欢迎场面，只有几个地勤人员引领飞机。飞机停稳后，几个面色严峻的中国边防官员登机，宣布所有的人一律不许下机，在飞机上听候指示。乌鲁木齐机场好像不太欢迎这架来自阿富汗的古董飞机，也可能是此次首航，双方的沟通有些问题。我们几个中国人赶快挤到前面说明情况，边防官员查看护照后允许我们下机。我向那位阿富汗朋友挥挥手表示再见，随即下机向候机楼走去。

　　办完出关手续，我们几个惊魂未定的中国旅客走进外面大厅。突然间我的眼睛模糊了，心头发热，差点流出眼泪。按现在的说法，好像是穿越了，从一个阴暗破败的世界瞬时进入了另一个明亮繁华的新世界。在地窝堡机场（这个名字有特点，所以一直没忘）现代化的宽敞明亮的大厅里，旅客们熙熙攘攘，进进出出，忙忙碌碌。有人吃东西、有人聊天、有人看书、有人睡觉，广播中不断播放着航班消息。这些最最普通的情景，这些衣冠整洁、平和放松的普通人群，真的使我非常非常感动。因为这种幸福、和平的景象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。没有轰鸣的武装直升飞机，没有横冲直撞的装甲车，没有蛮横的美国大兵，没有脏乱不堪废墟遍地的街道，没有午夜时分使馆门外炸裂的火箭弹。忽然都消失了，我们就好像时空穿梭进入了另一个新世界。

　　这个新世界就是我的中国，美丽宽广、和平安宁、繁荣富强、生机勃勃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。请让我发自内心、一千遍、一万遍地欢呼：我爱你，中国！我爱你，中国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