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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兴汉老馆长翻看母亲的照片。(资料图,选自《岁月痕迹》) |
在我的记忆中,妈妈没有打骂过我,更没有板着面孔进行过说教,而她那会说话的眼睛却时时表露出对子女无限的热爱、希望和力量。如今,我已进入人生的秋天,回忆起难以报答的伟大的母爱,心中总会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酸楚。
7岁那年,我要上学了,我的妈妈给我缝制了一套新衣服,买了一些学习用具,还制作了一个新书包。快开学了,我心里直打鼓,怕那个陌生的地方,不想去上学了。我哭了,妈妈静静地望着我没说一句话,在旁边的哥哥说话了:“不去不行!”说着,拉着我就向学校走去。到学校后我很快和同学们熟悉起来,第一天放学回家后,妈妈给我做一些好吃的,粳米粥打饼炒鸡蛋,这在当时农村来说,算是不错的饭菜了。妈妈看着我吃,听我讲述学校的事情,她笑了,笑得很开心。
我在小学里很受老师们的器重,有位老师会拉京胡,也会唱几口京剧,常常叫我到他住的房子里教我唱京剧,捉放曹、秦琼卖马等段子,我很快就学会了。一次,学校召开家长同乐会,让我在会上演唱京剧,这下子可传开了,乡亲一见我妈妈就说,你儿子学习好,还会唱京剧,真了不起。妈妈只是笑了笑,没有说话,但可以看得出,她的心里很满足。
转眼间我要上中学了,在乡下能上中学是件不容易的事,我的小学校长主动提出亲自陪我到唐山市考中学,家里人是又感谢又放心。我考的是河北省立第四中学(现为唐山一中),同级两个班次,共百余人,我考了第27名。回家后,我的第一句话就是:妈妈我考上了。
快开学了,我要走了,妈妈忙活了一番,看得出,她的心情有些沉重,并且眼神发呆,她在想什么,当时我并不理解,我现在回想起来倒有些明白了。我走的时候,妈妈像往常一样什么也没说,只是安静地用目光送我启程。之后我听家人说,我走后,妈妈几天没说什么话,直到接到我的家信之后才放下心来。
我上中学的时候,正值抗日战争时期,开始时学校里没有日本人,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派驻了日本教官,管的也严了。当时的情况是:城镇里是日本人住的地方,乡下是八路军、武工队、民兵活动的地方。一年的暑期我在家里,有一天,“日本鬼子”兵突然闯进我们的村子,两个“鬼子”走进我的家,妈妈赶紧把我藏起来,迎着“鬼子”走去并把“鬼子”打发走了。“鬼子”离开了村子后妈妈才松了口气。此后,我的妈妈老是为我的安全操心,我的家乡是抗日根据地,寒暑假期间我和抗日组织接触很多,不久便参加了抗日工作。妈妈对此没有说什么,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里,矛盾的心情使她保持沉默。后来我被调到冀东八路军十二团工作,似乎使妈妈增加了一些安全感。我告别家乡的那天,妈妈靠在门框上,呆呆地望着我走去,我的腿发软了,迈步艰难,回头望去,总见妈妈向我的方向眺望,直到什么也看不见。后来听家人说,妈妈在那里待了好久……
1945年8月15日,日本宣布投降,我们高兴得发狂。各部队开始集中,我们十六军分区部队奉命挺进东北收复失地,出发之前,领导让我回家看看,与家人告个别。那天晚上,我摸黑回村。见我回来了,家人都很高兴,说,抗日战争胜利了,该不走了吧!我说,不行,我们部队奉命挺进东北收复失地。妈妈听过后,脸上的兴奋神色即刻消失了。第二天部队经过我们村庄,妈妈又是默默地望着我随部队远去。一去就是三四年音讯皆无。1948年底,我随部队进关。一天夜里,我终于回到了久别的家乡,敲开家门,妈妈和姐姐惊喜地把我迎进了家。那天夜里我们几乎没睡,光听我姐姐没完没了地讲述我离开家后的情况,妈妈在我走后,每天都要到我告别家乡的地方看看,特别是得知东北大军进关的消息后,总是希望奇迹出现在她的面前——我从行军的队伍中走出来。我在家住了一夜,次日就追赶部队去了。
母爱之心是无穷无尽的。1949年北平和平解放,我随部队进入北平后又要南下,母亲得知我要南下的消息后,又不放心了,在我姐姐的陪同下来到北平。见面时,妈妈没有劝我留下,也没有嘱咐我什么,只是用她那特有的充满爱意的目光注视着我。我知道,她把要说的话全埋在心里了,直到1955年我调到北京工作,她才放下了心。
1959年,正是三年困难时期,我的爸爸妈妈来到北京,同我们住在一起。我们夫妻两个、三个孩子、一个保姆,加上两个老人共8口,口粮很紧,难见荤腥,生活虽困难些,倒也和谐平静。1960年秋,发生这样一件事。当时我给一位领导当秘书,这位领导受到迫害批斗,我这个秘书也是幸免不了的。我怕老人为我担心,装着没事的样子,时间长了,老人发现诸多情况与过去不同,却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。还有人说我的父母是“富农分子”,不宜住在领导机关,应遣送回家。我不忍这样做,迟迟不动。后来,上边催办、老人也怕我为难,主动提出回家。对此,我心里非常难受。当时爱人参加乡村医疗队,没有时间照顾孩子,于是把孩子送到我二哥那里。这样一来我的家乡传开了,说我出了问题,挨批斗。由于担心我,年老体弱的母亲身体一天不如一天。一天,接到家里来信,说妈妈病重,希望我回家看看。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,带着大女儿赶忙回乡探亲。妈妈看到我高兴极了,竟能坐起来同孙女说笑。几天后,当我要回部队的时候,妈妈又沉默了,我走的那天,是我一生最难忘的一天,也是最心痛的一次,那一幕使我无法忘却又害怕想起。妈妈躺在炕上,闭着眼睛不说话,沉默得使人紧张。我低下头说:妈妈,我走了,将来再看您。话音一落,泪水从妈妈的眼角流了出来。当时,我的心有说不出的难受,我的脚沉重地一步也迈不动。过了好久,妈妈说了一句话:假期到了快走吧……
我魂不守舍地回到部队,不久,得知84岁的妈妈走完了人生之路,她是带着子女的爱心和悬念走的。妈妈生命中最后的形象是我终身难忘的,这常常引起我无限的思念。妈妈的爱心伴随着我一生,温暖着我一生,鼓励着我一生。
母爱是难以回报的,是伟大的。